学习美国社会运动，又住在费城，我参加了5月31日费城的示威活动。第二天，澎湃新闻特约撰稿人对游戏进行了采访，分享了她对现场的观察以及对美国种族问题的结构性分析。这场运动的爆发，不仅是近年来一系列针对黑人的种族主义事件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更是一整套种族主义、制度性种族歧视和阶级与种族高度重叠的社会的“多米诺矩阵” 。不公正。

美国抗议警察暴力的示威活动

5 月 31 日费城现场直播和社会运动的形成

您能介绍一下费城示威活动的情况吗？

游岸：昨天（5月31日）的示威活动是下午2点左右开始的，我们2点30分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路线从费城艺术博物馆一直到市政厅，市政厅是费城市中心的中点，历史上曾多次举行抗议活动。我和我的朋友和一大群人一起走到那里。大约三点钟，当我们经过市政厅，即将到达唐人街时，被一大群警察拦住。我当时排在队伍的最前面，所以我亲眼目睹了警察封锁了队伍并切断了整个人群。前面的人挤不过去，后面的人还在往前走，所以人就堆积起来了。

今天在互联网上尤其是在中国互联网上流传的一些照片显示，美国一些地方的警察下跪寻求与抗议者和解。但根据我昨天下午的观察，费城这里的警察总体上并没有特别克制。现场的警察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除了费城当地的警察外，还有装备比较好的州警察。

接近四点时，一群抗议者站在一辆空警车顶上，可能正在发表演讲。可能有几十名特警——在美国这里被称为特警队——突然冲进了人群。我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幕非常有效的激起了现场人群的愤怒。当特警冲进来，周围的抗议者都在咒骂“我们都在看着”时，气氛变得不一样了。在接下来的十几二十分钟内，整个抗议活动从相对和平变成了暴力。

美国爆发的大规模示威活动是由近期发生的一系列针对非裔美国人的种族主义事件引发的，从今年2月非裔青年艾哈迈德·阿伯里在街头被白人枪杀，到急诊室工作人员布雷娜·泰勒 (Breonna Taylor) 在三月份被闯入。从她家被便衣警察开枪射击，到五月底纽约中央公园发生的事件，以及乔治·弗洛伊德因警察暴力而死亡。脱口秀主持人特雷弗·诺亚在评论这一系列事件时使用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词。他们是如何一一酿成今天的大规模示威活动的？

Yugishi：Trevor Noah 总结得很好。他指出了非裔美国人在疫情期间面临的双重困境：一方面，非裔美国人因疫情而被感染，甚至大规模死亡，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关键工人；另一方面，非裔美国人因疫情而被感染，甚至大量死亡，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关键工人；另一方面，非裔美国人因疫情而被感染，甚至大量死亡。疫情之下，他们依然不断受到警察权力滥用的伤害。即使他们的尸体不在街头，他们也不断受到伤害和镇压。

另一方面，我认为乔治·弗洛伊德事件是比之前的事件更直接的触发因素。尽管中央公园艾米·库珀事件的视频片段已经流传，但不太可能直接引发线下抗议。首先，它没有那么激烈的情节，其次，你提到的另外两起事件当然也是悲剧，并导致了受害者的死亡，但这次乔治·弗洛伊德有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形象，发生在户外——全世界人民在视频中亲眼目睹一名黑人被白人警察杀害。再加上他的那句话“我无法呼吸”完全可以成为社会运动的口号，而且受害者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所以你真的可以感觉到历史在重演，这完全证实了这一点。非裔美国人每天在美国遭受的现实。

艾米·库珀事件和警察的暴行

游岸上周为《思想集市》撰写的文章也提到了疫情对全球社会运动的影响。文章指出，由于疫情影响，街头运动明显萎缩，有限的街头运动还表现出意识形态倒置：之前参加社会运动的都是所谓的自由派和进步派，但在疫情期间，其中大多数是保守派人士走上街头抗议居家隔离，这一运动受到媒体关注较多，而进步派运动则相对较弱。

您还特别提到，疫情期间基于城市和社区的进步运动的诉求与现有的“黑人生命也是命”运动也是密不可分的。那么在这次抗议活动中，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游戏：首先，为什么这次意识形态会发生逆转？我想是因为与上个月保守派在各州举行复工示威相比，美国的疫情确实有了很大程度的好转，尤其是纽约、费城这样的大中城市，那里的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一定程度的控制。新增病例数、死亡人数、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人数都大幅下降，所以一些城市确实进入了有限复工的阶段，大家都变得更加放松了，现在道德外出时感受到的压力会较小。虽然大家还是会说动员时需要社交隔离。

其次，关于疫情期间社会正义的讨论与“黑人的命也是命”是否有联系的问题，根据我个人的观察，我认为两者的诉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我觉得这次抗议活动仍然以警察暴力为中心，并没有延伸到非洲裔美国人在疫情期间普遍受到系统性剥削的现实。

昨天我参加了费城的抗议活动，我也注意到周围人的一些口号和口号。根本不存在经济问题。它们基本上是“黑人的命也是命”，旨在解决警察暴力问题。但现在还处于事件的早期阶段，很多问题可能要等核心问题解决之后才会慢慢纳入，变成更大的国家诉求。

但我也有一个假设。我觉得在美国，真正能够下线抗议的，首先是年轻学生。其次，他们可能不是社会上受剥削最严重的人。那些真正绝望的非洲裔根本没有办法上网。街道能力不可用。因为抗议本身也需要资源和时间。对于社会上的许多重要工作者来说，他们甚至没有抗议的特权。所以我觉得如果这些人真的能够发声的话，运动中就会有更多的经济诉求。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

非裔美国人问题、黑人生命问题和结构性歧视

游岸刚才也提到，这次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是在疫情背景下发生的。非裔社区在疫情期间受到了很大影响——不仅是病毒的影响，还有病毒引发的连锁反应，比如大规模失业的影响。在美国，这一流行病的影响在种族和阶级之间分布如何不均匀？

游戏：我从几个方面简单总结一下。

首先，大量非裔和拉丁裔在低端服务行业工作，这本身就是种族歧视和隔离的产物。这些人要么在疫情期间失去了工作——比如很多在餐馆打工的人失去了收入，即使领取了失业保险，也没有小费，而他们的很大一部分收入实际上就来自于小费。

另一种情况是必要的劳动，比如打扫街道或者打扫办公楼。一方面，他们可能在工作场所接触病毒，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在交通上接触病毒，因为少数民族严重依赖一个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统，他们可能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拥有汽车，因为汽车和保险非常昂贵。昂贵的。据统计，少数民族每天花在公共交通上的时间也较多，因为即使所有少数民族都使用公共交通，但少数民族由于住得较远，要停车多次，通勤时间较长。 ，因此他们也可能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感染病毒。一旦感染，少数族裔的死亡率也较高。因为很多人可能有一些基础疾病，再加上没有医疗保险，长期拖延就医，所以会更加脆弱。

第二点是，一些社会政策——例如住房政策——可能导致对非裔美国人的代际剥削。什么是世代剥削？就是你无法积累财富，你父母那一代的财富也无法有效地传承给你的孩子。因为很多父母买不起房子，或者房子的质量很差，所以他们积累的财富无法传递给下一代。如果财富少了，就没有办法接受更好的教育。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非裔美国人一直是各族裔中财富和储蓄最少的，所以一旦疫情来临时，白人工薪阶层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因为他们可以花掉积蓄，但黑人没有积蓄，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工作。

以费城为例。封城之后，如果你去做各种服务性业务——比如去邮局寄东西，去餐馆叫外卖，或者在家收快递——你可以看到基本上99%服务人员都是黑人。我的理解是，许多白人觉得病毒很危险，所以他们选择呆在家里而不去工作。那些仍然坚持工作的基本都是黑人员工。

还有一点我想提一下。因为美国政府给每个人提供1200美元和失业保险，所以中国网络上很常见的一个声音说，现在国家提供的失业保险已经高于工资中位数了。他们想，难道大家不都待在家里吗？这种说法是非常有害的。首先，这完全证明不是失业保险太高，而是工资太低。其次，很多人即使符合条件也无法申请失业保险。这次报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地失业保险申请平台瘫痪，无法提交申请。

即使成功提交失业保险申请，很多人也会被拒绝。被拒的原因多种多样，上诉的时间也比较长。申请失业保险的人比较多，但领到钱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花光了所有积蓄，不得不重返工作岗位。

工人们免费送食物

刚才我们谈到“黑人的命也是命”，这是奥巴马在任期间提出的口号。在他任职期间，还发生过一些警察暴力事件，引发大规模抗议和冲突。 “黑人生命也是命”在特朗普任期内是如何发展的，或者经历了哪些挫折？

游戏：“黑人的命也是命”是奥巴马第一任期快结束时出现的一个运动口号，也是因为一些黑人的枪击事件。这个口号一开始引起很大争议。当时，很多人问是否应该说“所有生命都很重要”，甚至“白人的生命很重要”。这后来导致中国社交媒体对许多黑人运动进行污名化，认为他们在宣扬黑人特权。当然，他们在很多女权问题上也有同样的想法。

这句口号在今天仍然很有争议。美国一些右翼人士仍然认为“黑人生命也是命”运动本身就应该被定义为恐怖运动。但即使在特朗普任期内民粹右翼崛起的背景下，不可否认的是，“黑人生命也是命”这一话语确实积累了大量的动员力和人气。这并不是说特朗普对这场运动做出了任何贡献，而是说这场运动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并逐渐调动了各个社区和城市的大量资源。这个口号与占领华尔街时期的“1%99%”类似。它越来越深入人心，在年轻人的心中引起了很大的共鸣，所以这个话语在当下具有很高的动员力。

我所说的动员不是组织层面的动员。事实上，这场运动没有全国性的组织，只有全国性的协调机构。 “黑人的命也是命”是一场非常去中心化的运动。它的组织性不强，更多地依赖当地人的自发性。现场抗议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这些组织的正式成员。他们会举着自制的标语，或者只是穿一件“黑人的命也是命”的T恤，而这件T恤可能是他们自己买的，所以它并不是官方组织的产品，它的影响力确实是在这种积累的的日常生活。

在特雷弗的评论视频中，他谈到了艾米·库珀报警的行为以及他使用的语言。它以非常直观的方式展示了白人如何从结构上理解和实施种族歧视。这实际上是一幅非常生动的图画。案例，您能谈谈这个案例吗？如果她面对的黑人不是哈佛毕业的期刊编辑，而是一个底层黑人，他会因为她的诬告而陷入怎样的境地？

游戏：首先，我认为底层的黑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与艾米发生冲突。艾米非常清楚种族结构的存在，底层的黑人更清楚。他很清楚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受到监视，随时可能成为针对的目标，所以他也会对白人非常警惕。有一部电影叫《逃出绝命镇》，讽刺美国的种族结构。其中一个场景是一名年轻的黑人男子走在一个高档的白人社区，然后他感到非常害怕。这是一个非常讽刺的事实——很多白人都去那里。黑人地区会感到很害怕，但实际上，当一个黑人和一群白人在一起时，他真的会感到害怕，因为他害怕被诬陷。因此，如果一个下层阶级的黑人知道存在种族剥削结构，并且知道这种互动不会有好的结果，那么他为什么要提醒白人妇女她的狗没有拴绳呢？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情感劳动呢？

所以现在一个黑人站起来提醒艾米拴好狗。说明他有很好的背景，所以有底气交往。他是那种突破了所谓黑人例外论的人。他是一个被美国主流社会完全接受的人。黑人，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件事就更可悲了。

但他很快就拿起手机录下了视频。其实也是出于一种自卫心理。也就是说，如果警察来了，我需要有证据证明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逃出绝命镇》海报

游戏：这也是一种非常典型的黑人心态。不管你的社会阶层有多高，你都知道这个社会对你有偏见，表面上接受你，但你还是要做好准备。你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如果跌入谷底，随时可能会失去一切。

至于你刚才问的问题，如果是一个低等的黑人，他可能会因为这样的指控而惹上什么样的麻烦。 10年前有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叫《新吉姆·克劳》，讲的是大规模监禁是如何在美国出现的。造成这种情况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禁毒战争。从尼克松时期开始，美国大大加强了对毒品犯罪的监控，但很多毒品犯罪却非常模糊。您可能只携带一点毒品就被抓到。事实上，在大多数情况下，白人消费毒品，黑人出售毒品，因此黑人在这个体系中完全受到剥削。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美国司法体系中有所谓的“辩诉交易”。检察官会和可能被指控的人做这样的交易，说我们现在要指控你这些罪行。如果你认罪的话，我就给你减刑，这就导致了很多人直接认罪，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做那件事。这么多人因为这个辩诉交易制度被判刑，但他们其实是无辜的。他之所以认罪，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辩护资源，比如请不起律师，而且如果他真的上法庭，他可能会得到更重的刑罚，所以他早点认罪，以获得较轻的刑罚。

亚洲人和非裔美国人之间的困难联系

从您的观察来看，美国华裔对于“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态度如何？尤其是疫情期间，华裔在美国遭受了非常严重的种族歧视。随着中美关系紧张升级，对华裔美国人的歧视可能会更多，包括一些基于政策的歧视。与此同时，我们也观察到，美国华裔对于种族歧视的态度截然不同，包括杨安泽此前曾发表长文，谈到在美国的华裔在疫情期间应该如何对待自己。

Yugishi：我是2015年来到美国的。因为我对社会运动比较感兴趣，所以我参加了一些当地的集会，并在一些组织中担任志愿者。我自己的感觉是，在一些混合族裔组织中，华人的比例很低。在我志愿参与的此类组织中，我基本上每次都是唯一的亚洲女性，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唯一的亚洲人。在一般政治选举和公民参与方面，亚裔的参与率并不高。

这次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移民媒体，还有中国的微信公众号，都抱有“美国要全国发生骚乱，中国人请小心，避免”的态度。就连我平时关注的看似支持民主党的生活账号，也会发布“谨防暴乱”之类的信息。也有一些媒体可能承认华裔美国人应该与黑人站在一起，但在对待抢劫的态度上，他们却坚定地站在制度一边，坚决反对暴力抗议。

但另一方面，我也很同情这个想法。毕竟从排华法案到现在，美国华人还没有完全融入美国社会。还有很多华裔可能刚来美国，对美国的种族问题还没有深入的了解。

还记得美国开始实施封锁的时候，很多华裔在各种微信群里鼓励华裔购买枪支。因为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会发生骚乱。他们认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失业，黑人就会走上街头打架、破坏、抢劫，然后1992年的洛杉矶骚乱就会再次发生。洛杉矶骚乱期间，韩裔社区与非裔美国人之间发生了巨大冲突。当时的一个大问题是，美国政府不关心，警方根本不出动警察，所以韩国人不得不用枪自卫。

这给亚裔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们每次想到这种事情，立刻就会想到洛杉矶的骚乱，所以我以一定程度的同情和理解来看待这件事。美国华裔确实在长期遭受歧视的情况下，对黑人群体存在着本能的恐惧。但这恰恰证明了这样的种族结构如何使不同肤色的群体相互仇恨而不是团结。

在当前中美关系形势下，这一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勇岸：真的很有趣。这实际上反映了中国与整个第三世界关系的一个非常重大的转变。这是中国如何看待全球体系的问题。在毛泽东时代，在美苏冷战的局势下，中国实际上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而这个中间地位在某种程度上给了中国与第三世界联合的机会，所以你将在欧洲和美国看到毛主义。它对整个左翼文化产生了强烈的影响，至今仍然如此。

我在中国翻译了理查德·沃林的《东风》，讲的是法国左翼与文革的关系。它还讨论了萨特和福柯如何看待毛主义。美国有一本非常有名的书，叫《空中革命》。作者是民权运动的学生领袖。 20世纪70年代，他在美国参加了另一场中国读者可能没有听说过的运动，叫做“新共产主义运动”。在那场运动中出现了许多毛主义、列宁主义的小政党和组织。当然，这最后一个这场运动并没有受到主流社会的太多关注，但他在书中反思了全球运动，包括中国、古巴和越南的革命对美国的影响，实际上反映了20世纪70年代和20世纪70年代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中国和美国之间，或者说中国的意识形态和全世界的意识形态之间，连黑豹党都会读毛泽东的小红书，可以说存在很多误解。他们确实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但另一方面，你也不能否认其中有很多意识形态已经适应了不同地方的运动。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本文有一定删减）